清朝同治年间,直隶顺德府临城县西部有个侯峪村,村里有个三十来岁的穷举子叫侯春林,父母早丧,只有一个妹妹,年方二九。那年朝廷开科取士,侯春林打算进京赶考,因为没有盘缠,便到三十里外的舅舅家去借贷。舅舅家住镇上,一直经商,家道殷实,平时也不断接济外甥。
侯春林走到半路,觉得内急,刚要钻进路旁的小树林里解手,忽然发现草丛里有个白布包,连忙弯腰捡起,觉得很沉,解开一看,不禁大吃一惊:包里全是白花花的银子,数了数整整一百两!
侯春林一向心地善良,他中心暗想:此时的失主还不知急成什么样子,甚至还有寻短见的可能。于是就守在原地等候。

工夫不大,果然从东边过来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。此人名叫柴密清,人送外号「财迷精」,家住附近的柴家堡,在镇上做工,早上听说老婆病了,便急急回家看望老婆。到了侯春林跟前,柴密清见他神色不安,似有满腹心事,便问道:「兄弟在此等人吗?」
侯春林生性憨直,如实答道:「我刚才捡了一包银子,在此等候失主。」
柴密清一听,灵机一动,又忙问道:「包里有多少银子?」
「整整一百两。」
「啊!」柴密清暗自惊叹,想了下对侯春林笑道:「你这兄弟可真老实,天掉的,地捡的,还不赶快拿回家去,在这里傻等什么呀!」
侯春林对柴密清正色说道:「君子爱财,取之有道,不义之财,万不可取。」
「那……」柴密清又想了下,对侯春林说:「咱哥俩今日相遇,也是缘分,我看咱们把这银子平分了怎么样?」
「不行不行。」侯春林说,「如果我贪财,早就拿着走了,谁还等着你来平分呢?」
柴密清一看软的不行,便想硬抢,但又怕打不过年轻力壮的侯春林,于是忍痛干笑了两下,对侯春林道:「老弟,刚才我是和你说笑话,试试你的心眼。看来,兄弟真是正人君子!」说完头也不回,一步三尺地往西走了。
又过了半个多时辰,从西边过来一个二十来岁的后生,慌慌张张地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,一见侯春林便问道:「大哥,你捡到一个白布包没有?那是我刚从亲戚家借来的银子,准备上京赶考做盘缠,一不小心丢了,家里人都急得要命,我娘正在寻死觅活……」说着流出了眼泪。
侯春林见状急忙问他:「包里有多少银子?」
「整整……整整一百两呐!
侯春林一听正对,便从身后将银子包拎了出来。那后生一见,立时转悲为喜,激动地道:「就是这个,就是这个包!」
上前就去拿,却又被侯春林将包摁住,道:「别慌。现在物归原主,我也放心了。不过,你得给我写个字据。」
后生一听,迫不及待地叫道:「这荒郊野外,又没有笔墨纸砚,叫我如何写呢?「
「你别着急,我这里什么都现成。」侯春林说着从背上摘下包状,取出自己所带的笔墨纸砚,铺在地上,让后生写。
没想后生突然看着右臂说道:「这路膊前天干活时不慎扭伤,现在还疼得不敢动,你替我写一下,我在上面画押还不行吗?」
「这样也行。」侯春林一下两下,写好了字据,又问了后生的住址、姓名,才得知他叫柴富贵,家住柴家堡。后生见字据全部写妥,慢慢拾起右臂,用右手食指蘸了墨汁,在字据上摁了个黑色的手印。
侯春林收起字据,把银子还给了柴富贵,心里一阵轻松,起身朝舅舅家走去。翻过一道山梁,又走了五六里路,快到镇上时,忽见路边不远的树下,有个人往树上系了条带子,好像要上吊自尽,不禁大叫一声,急忙奔了过去,将那人救了下来。
侯春林问那人为何轻生,那人告诉侯春林,他叫陆茂青,今年二十八岁,家住本县的陆家湾,同样要去赶考,因家中拮据,刚从姑姑家借了一百两银子,充作盘缠,今天就要动身进京。没料匆忙之中,将银子丢失,一时万念俱灰痛不欲生,要一死了之。
侯春林听后,暗自吃惊,忙问陆茂青:「你的银子用什么包着呢?」
「一块白布包着,白包袱一个角上还有我妹妹用红线绣着一枝梅花。
「坏了坏了。」侯春林顿足叹息,后悔不选。「我上了骗子的当了!」于是,他便把刚才柴富贵冒领银子的经过对陆茂青说了避,陆茂青更加沮丧,连连叫苦。
侯春林安慰陆茂青道:「你先不要着急,骗子的字据在我手里,上面有他的姓名。住址,还有他的手印,咱们一同去柴家堡找他,把银子讨回来!」
二人快到柴家堡时,已近时午,只见从岔道上来了一伙公差衙役,领头的正是柴密清。双方刚一碰面,柴密清便指着侯春林大叫起来:「就是这个家伙,杀了我的儿子!」衙役们一听,一拥上前,把侯春林和陆茂青捆了起来。侯春林与陆茂青莫名其妙连连大呼冤枉,衙役们不容分说,将二人押往县衙。

原来,柴富贵就是柴密清的儿子。却说先前柴密清劝诱侯春林与其平分银子未逞,忽然心生一计,匆匆回到家中,一看老婆只是偶患风寒,并无什么大恙,便立即令儿子柴富贵到邻居田秀才家中,借来一套读书人的衣帽换上,又为儿子编了一套谎言,让他假扮银子的失主,去找侯春林讨银。哪知柴富贵走后,多时不见回来,柴密清想,一定是儿子露了破绽,与侯春林打斗起来,便连忙前去接应。没料出村不远,发现玉米地边躺着一具尸体,仔细一看正是柴富贵。他寻思儿子一定是被侯春林打死的,便也顾不得悲痛,急急忙忙跑到县衙报了案,又领着衙役前来抓捕侯春林。
侯春林、陆茂青被押到县衙大堂,县官一看两名被告都是文质彬彬的书生,根本不像什么歹徒,不禁起了疑心,先让二人一一报上姓名,然后问侯春林道:「柴密清告你杀了他的儿子,抢了银子,这事是真是假,从实道来。」
侯春林答道:「启禀老爷,小民根本不知他的儿子是谁,怎么会杀死他呢?
县官说道:「他的儿子名叫柴富贵,年方二十,也是个书生。」
「柴富贵?原来是他,我们现在还正找他呢?」接着,侯春林便把从捡银开始,直到与陆茂青相遇,详详细细跟县官说了一遍。然后又掏出那张字据,呈上县官,道:「小民现有证据在此,上面还有柴富贵亲手摁上的手印……」
县官看过字据,上面写得一清二楚,而且果真盖着一个黑色的手印!
柴密清并不知字据是谁所写,这时有些慌了,连忙说道:「老爷容禀,我儿子柴富贵目不识丁,更不会写字,这字据肯定是假的!」
「胡说!」县官火了,冲柴密清怒道:「先前你来报案时声称你儿子是个举子,银子是他即将赶考准备的盘缠,现在又说儿子不会写字,目不识丁的人怎么可以赶考呢?本官看你话中有诈,定是个刁民。来人呀,大刑伺候!」
柴密清一听吓得魂飞魄散,慌忙叩头求饶,如实招认,自己见财起意,编造谎言,企图讹银。没想到银子没得到,反让儿子送了命。那么,谁是杀死柴富贵的真凶呢?显然不是侯春林。如果是他,还怎么会带着陆茂青去找柴富贵索银而自投罗网呢?看来,真凶另有其人。县官思忖一番,便带上衙役、仵作以及柴密清、侯春林、陆茂青等人,一同前往柴家堡,亲自勘查、验尸,再做论断。
来到柴家堡村外的出事现场,仵作首先对字据上的黑手印进行印证,恰恰吻合,证明侯春林的口供属实。再验看尸体,发现柴富贵系被人用刀刺中心脏而死,并且是一刀毙命。显然,凶手的刀法相当熟练。接着又勘查现场周围,没有发现丝毫打斗的痕迹,说明凶手与死者相识。
县官想了想,问柴密清:「你们村里有没有杀猪宰羊的屠户?」
「有。」柴密清未加思索便道:「我家附近就有一户,主人叫柴大发,就是个杀猪卖肉的。」
县官心里一亮,吩咐手下在附近仔细搜索,一名衙役终于从一块石头下面发现一个布团,连忙呈与县官。县官将布团展开一看,原来是一块花边手帕,上面绣着一幅唐代仕女图,而且沾有血迹……这时旁边的柴密清一见,顿时惊叫起来。
「这不是红杏的手帕吗?怎么到了这里!」
县官马上问柴密清道:「红杏是谁?」
「我家的邻居……」柴密清告诉县官,他的邻居田秀才,是个私塾先生,其妻名叫汪红杏。汪红杏与自己的老婆十分投缘, 二人常在一起唠嗑,有一次把这块手帕忘在了他家,还是他发现后亲自给汪红杏送去的,所以认得这块手帕。
县官听后,对众人道:「走,立即询问汪红杏!」
行人很快来到田秀才家中,正好汪红杏独自在家,她一见县太爷带人来到,吓得心惊肉跳,未待县官发问,便把自己的秘密如实道出……
原来,汪红杏一向好吃懒做,喜穿爱戴,经常嫌丈夫寒酸而闹口角。于是,死了老婆的屠户柴大发便乘虚而入,对汪红杏投其所好,二人很快便粘在了一起。当县官向到她那块手帕时,汪红杏脸红地说,前天又与柴大发一起幽会,完事后柴大发用汪红杏的手帕擦汗,无意中装进口袋带走了。

案情已经有了眉目,县官当即命人将柴大发押了过来。柴大发心想定是奸情败露,连忙向县太爷磕头请罪。「小人实在不该与有夫之妇私通,请大老爷从轻发落。」
县官勃然大怒,厉声喝道:「这等鸡毛蒜皮小事,本官今日无心过问,快将图财害命之事如实说来,免受大刑之苦。」
柴大发听后,矢口否认。
县官冷笑一声,又问柴大发道:「你把汪红杏的手帕弄到哪里去了? 」
「手帕?什么手帕?小民实在不知。 」
汪红杏为了减轻罪过,这时开了口:「前天咱们在一起,后来你不是把我的手帕带走了吗?」
「人证,物证俱在,还敢抵赖,罪加一等!」县官说罢,示意手下将那块手帕拿到了柴大发的面前。「快说,那手帕上的血迹是怎么回事?」
柴大发一见手帕,顿时面如死灰,汗流满面,心想再狡辩也是徒劳,「扑通」跪在了县官面前。「我招,我全招……」
原来,柴大发今天上午看见田秀才教书走后,又去找汪红杏作乐,谁知自己前脚刚进屋,柴密清的儿子柴富贵后脚就到院,吓得他慌忙躲到了里间内。柴富贵对汪红杏谎称要去借银子做生意,恐怕自己这身打扮太寒酸,人家不肯借,故而来借用一下田秀才的衣服。
柴大发躲在里间,正好把这话听得一清二楚,暗暗打起了主意。等到柴富贵拿了衣服一走,他便随后跟踪而去。一直看到柴富贵从侯春林的手里骗取了银子后,又抄近道火速返回村外,隐蔽在路边的玉米地里。当柴富贵正喜滋滋地走过来时,柴大发佯装刚解完手,从地里出来,一边上前与柴富贵搭讪,一边暗暗掏出那把杀猪尖刀,出其不意,一刀扎进他的心窝,柴富贵当即一命呜呼!
柴大发见柴富贵确死无疑,立刻拔出尖刀,随手掏出汪红杏的手帕,擦去刀子上的鲜血,然后将手帕扔在草丛里,掖好刀子,拎起银子就跑,没跑儿步一想不妥,转身返回找到那块手帕,压在一块石头下面,这才放心地回家去了。
听完柴大发的口供,县官即命四名差役速到他家起赃,一百两银子原封末动。而且那块包银子的白布包上,果有一朵红线绣的梅花
至此,这桩蹊跷的案中案真相大白,陆茂青的银子失而复得。县官当场宣判:柴大发暂押死牢,呈报刑部后再斩;柴密清贪财讹银,本应处罚,念其赔了儿子,不再追究,望其以此为训,洗心革面;民妇汪红杏不守妇德,伤风败俗,罚其出资购置棺木一副,埋葬柴富贵。为了表彰侯春林拾金不味的义举,县官决定从库银中取出一百两,奖与侯春林,让其和陆茂清一同赴京应试。
二人考试后同登金榜,被朝廷委以重任。后来,侯春林娶了陆茂青的妹妹,陆茂青也取了侯春林的妹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