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
二婚夫妻之间最致命的矛盾是，你累死累活，他不但不能体谅，还觉得你是因为对这场婚姻的怀疑和不笃定，才把对他的感情转移到自己的孩子身上去。
吴新荣周五晚上回到家就有这种强烈的感觉。尤其她累得全身骨头散架，瘫在沙发上，疲惫一阵又一阵袭上来，眼睛几乎睁不开，而老艾完全无视她，在厨房独自忙活时。
吴新荣心里有些委屈，但又不好发作，强撑着站起来想要去厨房帮忙。可发现自己什么也插不上手，在厨房转了几圈，和老艾的身体擦碰几次，却没有任何语言交流。
吃饭时，吴新荣没忍住开了口，关切地问了一句：「这几天你还好吗？」老艾没抬眼继续低着头扒饭，闷闷地回了一句：「挺好！」那种冷漠的态度让吴新荣的心瞬间凝结成了冰。
吴新荣午饭没吃好，是有些饿的，不知怎么回事，此刻胃口却并不好。用筷子扒拉了几下，顺便往嘴里塞几口就停下了。
老艾不紧不慢吃完，快速地收拾好桌子就去厨房洗刷了。
吴新荣在桌前坐了一会儿，又在客厅站了一会儿，老艾并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，她叹了口气，扭头进了卧室。
02
躺在床上，吴新荣已经无力再想别的事，双眼打了一会儿架，就进入了梦乡。迷迷糊糊中，她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，知道是老艾翻被子上床了，困意和疲惫都消减了一些，过了一会儿，老艾并没有把她往怀里拉，而是背对着她自顾自刷了一会儿手机，就睡了。
吴新荣内心里的憋屈腾地就起了，可是她不想跟他发作，也不知道要如何发作。于是故意往自己这边用力扯了一下被子，翻个身背对着老艾蜷缩了身子。
老艾依然无动于衷。
她心底有悲凉流过，穿过腾腾膨胀的火气，把个五脏六腑搅和得天翻地覆。吴新荣努力抽了一下鼻子，没让眼泪流出来。
第二醒来已是九点多，老艾已经下楼散步了。她打开锅，里面有早饭，吃进嘴里还有些温热，就像老艾对她仅存的一丝感情。
吴新荣想给老艾打个电话，问他这会儿走到哪个位置了，她去寻他，然后两个人一起跳跳舞，溜溜弯，聊聊天。但是想到前一天老艾的态度，她不想热脸贴个冷屁股。
她在房间里转了转，屋子打扫得很干净，所有东西都归置得妥妥当当，好像没有什么活是自己能干的。
其实在这之前，家里的活她也很少干，洗衣做饭收拾家务都是老艾一个人。她能干的也就是偶尔帮老艾洗洗菜，把晒干的衣服叠一叠放进衣柜。
今天之所以想找点儿活干，其实是想在这个家里找点儿存在感。
她不是没有感觉，这个家好像渐渐有她没她一个样，她在不在，老艾日子都照旧。心里当然有失落，但也有一丝早知如此的自我肯定。
03
在老艾之前，吴新荣嫁过人，还生了个儿子。前夫是个没出息的赌鬼，而且时不时对她动手。
但当初那个男人是她自己看上的，全家人都阻拦的情况下，她非要嫁。过得不好，她没有脸回娘家诉苦，只能自己硬撑着。
儿子十岁那年，前夫醉酒后又一次对她动手，因为下手太重，她晕过去了，没挡住儿子跑去外婆家求助。父母看到她心疼得直掉眼泪，一边骂她傻，一边把她接回了家。
有娘家人的支持，她下定决心离婚。最后儿子判给了她，住的那套房子也给她，前提是她要背负前夫欠的一半债。她含泪点头同意，从此远离那个她爱过又恨过的男人，独自带儿子生活。
那几年她日子并不好过，一边要赚钱养活儿子，一边还要还债。父母年纪大了，没有能力帮她，哥哥也成了家，生活过得也都一般。自个日子还要自个过，自个难处还要自己撑。
再苦再累总算熬过来了，儿子初中毕业那一年她终于还清了债务。本来想存钱供儿子读大学，可他不是个读书的料，嚷嚷着要退学。这几年她一心赚钱，无暇顾及儿子的学习，没曾想他竟然到了这个地步。
她好说歹说，儿子总算同意继续上学，但他觉得升高中考大学太难，就想着上个中专毕业后尽早工作。无奈之下，她只得退一步同意他的选择。
04
也是那一年，经人介绍，她和老艾认识了。
老艾早几年丧偶，有一个女儿，正读大学，虽然没多少钱，但生活也算安稳。媒人介绍的时候说，老艾这个人靠得住，心细又勤快，知道疼人，吴新荣嫁给他错不了。
相处一段时间，吴新荣觉得媒人说得没错，老艾确实值得托付。这些年她也渐渐从上一段失败的婚姻中走了出来，不再盲目拒绝所有男人，也想着儿子以后慢慢大了，想要身边有个人说说话。
老艾的女儿和吴新荣的儿子互相也都见过面，两个孩子对各自大人找的另一半也表示满意。
不久后俩人就领了证，她搬到了老艾的房子里。
儿子上中专那几年的学费生活费，老艾也帮着出，开始吴新荣还拒绝，但老艾很坚持，说既然俩人结了婚那就是一家人。一家人不能分得那么清，她儿子也是他儿子，出钱是应该的。
儿子长这么大，大小事基本都是她一个人操心，突然有人帮她分担责任，吴新荣特别感动。原来有一个可心的对象，日子这么温暖，她第一次体会到嫁人的好处。
在一起几年，老艾对吴新荣真的好。她从前总是说自己是个劳碌命，可是自从嫁给老艾，她俨然成了家里的公主，老艾像宠女儿般宠她。
每顿饭前都先问她想吃什么，然后做给她吃，做饭时不让她伸手，吃完饭洗刷的事情也不让她沾手。
家务活老艾做得又快又好，自认还算麻利的吴新荣都插不上手，后来也就习惯了任由他包揽。
吴新荣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是老艾买的，他有自己的审美，带着她逛街，也会窝在家里的沙发上俩人一起选款式颜色。包括她的发型，所有的首饰，老艾面面俱到，上心又有耐心。
尤其她生病或者来例假肚子疼时，老艾鞍前马后的伺候，这时候她心里就感慨道：再好的独身生活也不如身边有个人陪。除了一些照顾，更多的是心理上获得的安全感和温暖。
有一次她上网看到小年轻聊自己的恋爱情况，她突发奇想，大半夜撒娇说想喝奶茶，话一出口，羞得赶紧把头埋进了被子。然后老艾一个骨碌翻身下床，真的跑了几条街买回来一杯奶茶。
那一年吴新荣44岁，她像个少女一般享受着恋爱的甜蜜，她觉得这辈子嫁给老艾，值了。
05
俩人婚后第五年，老艾的女儿生产后坐月子。本来她婆婆伺候，谁知几天后突然闪了腰，老艾想让吴新荣去帮忙。
吴新荣也很乐意去，谁知到地方和继女的婆婆处不来，她自己干不了活，却总能找到吴新荣的茬儿，俩女人三天两头闹不开心。
她打电话给老艾诉苦，老艾让她忍一忍，说好歹熬过女儿出月子，他还让她不要跟亲家母计较，俩人不开心，受伤害的还是女儿。婆婆不关心儿媳妇的身体，做妈的要想到这一点儿。
吴新荣嘴上应允，心里还是有点儿不开心，总觉得老艾这是话有所指，不但不理解自己还有些指责她不考虑女儿。
好在日子不长，继女出了月子，她婆婆的腰也好了不少，吴新荣自然又回到老艾身边。
后面的日子继女时不时打来电话诉说婆婆的不是，有时候也发泄自己生活工作的累和无助。老艾为此很是着急，但他似乎有心无力，帮不了多少忙。
吴新荣感受得到，继女说婆婆对她不好时，总是有意无意说是吴新荣去之后带来的后遗症。如果当初俩人能好好相处，婆婆也不会把怨气转嫁给她。如今吴新荣一走了之，她还得跟婆婆长年累月地相处。
吴新荣把这话说给老艾听，老艾觉得她是多想了，女儿只是突然从一个人，一年多时间又是夫妻关系又是婆媳矛盾，如今还多了个奶娃娃，一时半会不适应罢了。她不过倾诉下心里的感受，没有埋怨谁的意思，再说了心里有不开心说出来总比憋心里生毛病强得多。
老艾这话里话外都只考虑他女儿，吴新荣觉得老艾变了，她在他心里的分量没那么重了。
06
不过谁家的日子没有磕磕碰碰呢，老艾对吴新荣还是挺好的，有时候吃着他专门为自己做的菜，她窝在沙发上看电视，老艾吭哧吭哧地在她面前拖地，她心里还是很满足的。
她和老艾白天上班，晚上吃完饭一起下楼遛弯跳舞，周末的时候要么去老艾女儿家看外孙，要么去吴新荣娘家看父母，吴新荣的儿子已经工作了，住在之前的那套小房子里，时不时来看看他们夫妻俩，一家人处得都挺好。
老艾早吴新荣两年退休，此后家里的事儿，吴新荣更是甩手大掌柜，过起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神仙日子。
她退休前一年，父母双双因病离世，哥哥一家前些年跟侄子搬到了国外，很少联系。吴新荣突然生出了孤独感，如今身边的亲人竟这么少了。
她开始像其他妈妈一样，催儿子结婚生子，她想身边有更多的亲人，也想看到自己的血脉一代一代传下去。那种感觉真的很奇妙，就好像儿子如果生了孩子，她的生命能多长出一截一样。
那阵子她疯了一样追在儿子屁股后面，看得老艾都不耐烦了。老艾劝她儿孙自有儿孙福，结婚生子是大事，不能逼孩子那么急。她破天荒地跟老艾吵架，说果然不是亲爹，你自己女儿嫁人生过娃了，你当然不着急。
老艾被她的话噎得半天没缓过来，她也意识到自己的话重了，马上闭了嘴，但又倔强地没有道歉认错。
好在儿子听话，真的找到了女朋友，并且决定年底就领证。吴新荣心里的喜悦像种在春天土地里的种子一样，一阵雨浇下来，扑扑棱棱地发了芽。
她忙着帮儿子把小房子换成房子，又忙着盯装修，儿子的婚事，她大大小小都要过问，真的完成了做奶奶的第一步，儿子结婚了。
07
其实她对老艾多多少少还是有不满的，她女儿结婚的时候，她不仅包了个大红包还去伺候月子。她儿子结婚的时候，他没怎么出力，钱也拿得不多。
心里一旦有了这种苗头，稍微有个风吹草动，就能掀起轩然大波。
那次因为儿媳妇产检跟她要钱，她身上正好没有找老艾要，老艾不但没给，还说了不少难听话。
当天晚上她就找茬跟老艾吵了一架，她说老艾这人也没那么厚道，对自己女儿跟对他儿子态度差这么多。儿子结婚那么大的事儿，他怎么这么小气，她这个后妈都能大出血，怎么后爹就不行。
老艾也没让着她，说那是因为她女儿更难，而且没有亲妈，她这个唯一的妈对她好一点儿怎么就吃亏了。她儿子不同，亲爹亲妈都有，还有房子，一个男孩子让他独立点儿不好吗。
吴新荣又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话，老艾没忍住，说我这后爹多少还是出了钱的，亲爹呢，不露面，一分钱也不出，他平时还不是看他比看我多。
两个人谁都觉得自己占理，谁都觉得自己有点儿亏，互不相让，甚至闹了好几天的冷战。
几个月后儿媳妇生产，吴新荣有了孙子，高兴地合不拢嘴，跟老艾说话时态度软了很多，也再不提从前不愉快的事儿。老艾也是个识趣的人，再说也没有大到天边的矛盾，拾起从前对吴新荣的好，两口子的日子又回到了从前。
08
孙子一岁多的时候，儿媳妇去工作要让娘家妈帮忙带孩子，可是吴新荣怕孙子跟着外婆，长大不跟她亲，自告奋勇要去儿子家带孙子。儿媳妇一脸不乐意，她就带着自己的行李上门，死乞白赖住下了。
这一住不打紧，一周连着五天，白天黑夜地忙活一个小娃娃，一天到晚饭也吃不好，还把家里搞得鸡飞狗跳。儿子也是她从小带大的，她觉得自己有足够的经验，没想到孙子不同于儿子，简直太难带。
但是当初是自己提出的，绝不能退缩，再说孙子大些就好了，于是硬着头皮扛。还好儿子媳妇都是双休，这两天她可以回到跟老艾的家，从伺候人变成被伺候的那一个。
老艾本来就反对她这么做，看她每次都累得吃不消，劝她不要再揽这件事。儿媳妇想让娘家妈带孩子，就顺着她呗。她娘家父母年轻力壮，家里还有一个钟点工阿姨，带一个孩子比吴新荣自己轻松多了。
吴新荣虽然偶尔也这么想，但还是坚持自己的决定。说自己的孙子自己带，孙子给外婆带，说出去是怎么一回事。
老艾再说什么，吴新荣都有她自己的理由辩驳。
如此反复几次，老艾也不再多言，只是对吴新荣明显不如从前那么好。
吴新荣当然有感觉，心里埋怨老艾不体谅她的辛苦，又委屈又累，还没人诉说，而老艾可能还在心里嘲笑她活该。
前一段时间，儿子媳妇同时加班，她连着一个人带了孙子三周，中间老艾打电话问她什么情况，可她实在没时间跟他解释。
她怕孙子抢她手里的手机，万一儿媳妇在监控里看到孙子玩手机，肯定会埋怨她不好好带孩子。孩子睡着后她又要忙别的事情，有时候太累了脑子恍惚也想不起来给老艾回个电话。
之前她回来，老艾虽然反对她这么做，但也会心疼她，给她准备好吃的，让她好好休息。
这次他却一副冷漠态度，对她爱答不理，她知道老艾可能真的生气了。
可是她就这么一个亲孙子，如果现在只顾自己快活，随便儿媳妇把孙子交给亲家带，再教唆孙子不跟她这个奶奶亲，可能儿子也会因此跟她疏远，她以后可怎么办呦！
她是有老艾，可跟老艾毕竟是二婚，俩人又没有共同的孩子，谁知道他将来靠不靠得住，还不是得指望自己的儿子。
这之前她因为忙着带孙子，确实忽略了老艾，心里还有一些愧疚，看到他现在的态度，反而有了些安慰。
又到周日晚上了，心里的难过夹杂着按捺不住的悔意一阵阵涌上来，她知道她跟老艾，可能就此越走越远了，但仍然提着一口气，直挺着身子向儿子家奔去。
END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