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:晓宁 图:来自网络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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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伯是老家一位邻居,我住老家那会儿,他家里有三口人,大伯与他的老母亲,我叫她三奶奶,还有大伯的儿子,应该算是私生子吧。是大伯与一寡妇搭伙过日子时,那女人为他生下的孩子。

大伯先天驼背,若没有这点毛病,他与他几个弟弟一样,肯定也是身材高大相貌堂堂的硬汉模样。
听老人们说,大伯虽然有残疾,但十几岁开始,他就担起了养家的责任。他十二岁的时候,父亲因病去世,撇下他们弟兄四个还有一个妹妹。
顶梁柱倒了,三爷爷是家里的独子,没有能帮到这一家人的亲人。
三奶奶是个小脚女人,典型的三寸金莲,人也长的娇小,性子却是刚强的很。
她把孩子们聚到一起,挨个儿给他们安排了能做的事情。说以后这个家要咱们自己撑起来,谁也不能拖后腿。哪怕只有两岁多的女儿,也要学会帮忙喂鸡喂狗,抱柴添火。
三奶奶有个亲戚会做油饼油条,她跟大儿子说:「你是老大,你这身板儿又不合适干重活儿。学会这门手艺能吃一辈子饱饭。」
大伯从那会儿开始,就卖了差不多一辈子油饼、凉糕。当时,他还没有长成,两只硕大的木制食盒比水桶还高还阔,一只装油饼,一只装凉糕。本该挑起食盒走村串巷,大伯根本撑不起挑子,他就用独轮车推着,每天起早贪黑,不辞劳苦,与母亲兄弟们一起,慢慢把日子过起来了。
大伯的小本生意,几乎做了一辈子,即使在那个特殊年代,做生意被视为资本主义尾巴的时候,村里也没人找他麻烦,他经常去的村子里,人们也都看在他不容易的份上同情他。
一九六七年的腊月,村里出了一件事情,有一人因故被判入狱,刑期未满却死在了狱中。上面通知要家人前去领尸。那年头这样的人家,谁都是唯恐避之不及,连亲族本家也无人愿意上前。
逝者自己亲哥有病,行动也受限制。儿女还小,根本办不了这样的大事。眼看女人无助地抱着幼儿弱女哭得死去活来,大伯不顾家人阻拦,主动找大队提出说他愿意跑一趟,帮忙去把人接回来入土为安。
大队为他安排了马车,他买了一只引魂的白公鸡,带了一些纸钱,赶着大车,拉一口没有上漆的木色棺材。冰天雪地中一个人上路,整整一天一夜才把人接回来。当时人们见到的大伯,与雪人差不多,浑身白晃晃地看不到鼻子眼睛。
回到家,那人的葬礼,从头到尾,全部程序也是大伯亲自指挥操办。
料理完那件事情以后,人们发现,每天早晚都能在那家院子里发现大伯的身影。那家人土改平分以后,诺大的家业只剩下三间厢房,两兄弟分住在狭小的南北房里。她家院子后半部分分给了别人,前半个院子没有正房也没有院墙。整个院子里的一切都遮挡不住人们的眼睛。
大伯每天早上,会将一张不大但非常酥脆的油饼,用草纸裹了,放在那妇人家住的南屋窗台上。晚上回来,不论多晚,他都会将几把米或几把豆,放在窗台上的一只空碗里。那都是他用油饼、凉糕换回来的。
时间长了,村里就有人说起了闲话,说大伯与那寡妇肯定是早就有不清不楚的关系。要不然,领尸的事情谁都怕沾身,他却那么出力!现在粮食那么金贵,他却天天给送。男人蹲监狱,女人在家肯定是不安分!这「罗锅子」不图点啥才怪呢!
也有人表示理解说,一个女人,带着小儿弱女也不容易,有个人帮衬也是需要的。再说,「罗锅子」没个老婆,俩人「拉帮套」,互相帮忙,也是互相成全的事情。
「拉帮套」在旧时很多,都是女方守寡,又不想再嫁或者因孩子拖累再嫁很难,就想办法找个男人搭伙过日子。一般这样的结合,到老都会各自分开,主要是女方孩子大了,会嫌弃这样的关系不体面。
人们的猜测没错,一段时间以后,大伯晚上回来,开始在那家吃晚饭了,但从来没有人发现他在那家留过宿。一年多以后,有人发现那女人怀孕了,看她肚子隆起的程度,孩子至少有六个月以上了。
到这时候,村里闲话已经不多了,人们都认可了这样的两个人互相帮衬的现实。

自大伯与那女人相好以来,三奶奶从来没有与人提起过这件事情,有人提话引话跟她聊起,她也是想法子把话题绕开。但人们知道,她应该啥都知道。有人就说,老太太那是啥人呢?老爷子没的时候,还不到三十岁,没点本事,能把几个儿子领导得那么好?个个是人精!
果然,那女人怀孕的消息刚传出来,三奶奶就把另外三个儿子召集到一起说出了自己的安排,原来三奶奶不言不语中早有打算。
她跟三个儿子说:「这么多年,我一直靠着你们大哥养活,他说你们家家孩子多,他赚的虽然不多,够我们娘俩过了,不必麻烦你们。现在,听说你大哥马上也要当爹了,你们小的时候,他没少费力。现在他五十多的人了,不论养儿养女,都是件大喜事。孩子是咱家的人,早晚是要接回咱家里养的。可是眼下,我们娘俩住着这一间半老屋,孩子接回来了往哪儿搁?你们打从现在起,要把你们大哥盖房子安家的事情,装在肚子里想着。等哪天他需要的时候,你们都得出把力,帮帮他。」
几兄弟都感恩大哥从小受苦受累带大他们,对老母亲的话谁都不敢说个不字。
那孩子出生的时候,是六九年,是个男孩,大爷给他取单名「恩」。当时,他同母异父的姐姐十三,哥哥十一。
一晃,恩三岁了。十四岁的哥哥懂事了,有了羞耻心。开始嫌弃这个弟弟,也不愿接受大伯的帮助了。他跟母亲说,他和姐姐已经有能力养家,以后大伯别来了,让他把恩也带走。
早在恩出生前,听从老母亲的安排,几位叔叔就开始操持为大伯盖房了。恩他哥哥提出意见后,大伯没做任何犹豫,把恩带回自己家里,由老母亲和几位弟妹帮忙照顾,他自己从此再没迈进过那家门槛儿。
自从恩回到奶奶身边以后,奶奶就再没离开过这个孙子,有她那双眼睛罩着,叔叔婶子谁都不敢怠慢他。尽管奶奶和叔婶都尽力照顾,从小体弱的恩直到长大成人,也依然一副很柔弱的样子。书没读几年,勉强能在叔叔们帮助下,把几亩承包的土地侍弄好。
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,又是奶奶安排叔叔们帮忙娶了亲。他那样的家庭,那样的身体,太好的姑娘是娶不到的,找了个身体同样柔弱的女子进门,这个家总算有了女主人。
恩结婚的时候,大伯已经七十多岁了。年迈的他做不动油饼了,为了儿子的日子好过一些,他找几位做卤肉生意的朋友,进他们的拆骨肉,然后用独轮车推着,像卖油饼一样,走村串巷去吆喝售卖。

有大伯的补贴,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挺好。儿媳妇生了一儿一女,一直担心大儿子孤独终老的三奶奶整天看着一对重孙,乐得合不拢嘴。
老人在九十六岁那年的冬天,无疾而终,没有留下任何遗憾。
大伯的拆骨肉摊子,维持到庆八十大寿那年。在儿子的一再劝说下,他才停歇了下来。
劳碌了一辈子的大伯,买卖停歇以后,身体极速衰弱。恩的哥哥自从大伯与他们分别,就不再与大伯联系。恩的姐姐是个懂得感恩的人,她嫁了本村,一直与大伯和恩保持着联系,走动很勤。大伯晚年身体不好,她经常过来照顾。她说忘不了大伯当年对他们的照顾,更要帮助体弱的弟弟分担照顾老人的责任。
大伯在八十四岁那年摔了一跤,不到一周就去世了。
恩的母亲,在大伯去世两年以后,因肠癌去世。听村里人说,老人患病以后,大便解不下来,难受的经常哀嚎,大儿子一直不理不睬。
女儿看不下去,坚持要带老人去医院诊治。她大弟弟竟然放话,谁带着去看就谁花钱。那位姐姐算得上是孝女,尽管家里条件也不好,还是带母亲去医院住了一段时间。近万块的开销,真的就是她自己掏了。二十多年前的一万块,对于她那样的农村家庭,真的算是天文数字。
恩的身体一直不好,快五十岁的时候,一场大病,就再没起来,倒是他老婆这些年身体越来越好。如今,女儿出嫁,儿子娶妻,她帮儿子儿媳照顾孩子,一家人也其乐融融。

大伯身体残疾,却能吃苦耐劳。他的善良,也让他的后半生得到了圆满与幸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