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：杏坛闲人 图：来自网络
再过五天，就是我那命运不济的哥哥去世百天祭日。三个多月来，一直在为他令人唏嘘的一生而感叹，为他丧失大好才华而惋惜，为孝悌之心对他爱莫能助而深深愧疚。
哥哥在弱冠之年，是我们家庭、家族乃至我们全村人的骄傲。
1956年高中毕业时，他作为学校推荐的赴苏联留学的优秀人选，成为在亲友间成为争相传颂的特号新闻。但在政审时因一家亲戚成份高而落选。后被南京航空学院录取，一年后又转到西北工业大学攻读飞机制造专业。
那时候，他是弟弟和妹妹的心中偶像，父母心中的骄傲，也是全村学子的榜样。
我与哥哥年龄相差14岁。在我的童年里，对哥哥的记忆是模糊的。只记得母亲说他暑假里在家念书时像猫叫，后来想想那一定是他在诵读俄语课文。
从他上大学离家，到我读到高中，这十余年的时间里，他没有回过家。上学时总是说功课紧，假期里要复习，补课；参加工作后又是工作忙，不能回家。父母在对他牵肠挂肚的思念中度过一年又一年。
五年的大学毕业后，分配到陕西省兴平县（现在的兴平市）一国防工厂，从事飞机设计工作。有这样一份工作干着，虽然多年未能回家，但家人特别是父母，对他的事业和前途，仍然是充满了希望。
我第一次见到哥哥，是1966年的夏天。那时文化大革命在校园里刚刚开始，尚未波及到社会上。
星期天回到家，母亲心事重重地对我说：「你哥哥回来了。他现在的情况很不好，得了精神病，是厂里派人送他回来的。来到家，见你父亲就像见到多年的仇敌一样，看见他就眼红。」母亲说着说着就流泪了。
哥哥出现这个情况，是全家人都始料不及的。在这之前，他曾来信讲身体不好，在临潼疗养院疗养过一段时间。谁能想到能发展到这种地步？
现实要面对，日子要继续。在父亲张罗下，把他送到济宁市精神病院住院治疗，被确诊为精神分裂症。经过半年的治疗，基本痊愈。出院时候，正值春节，全家人欢天喜地地过了一个团圆的春节。
春节后，即回厂去上班。
可是，半年后，病又复发。又送医。
从此，他的病情反反复复，工作干不了。在本该报效国家的大好年华里，却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精神病人，并从此伴随他一生。
在以后的日子里，他一个人生活在厂子里，生活尚能自理。我作为他的胞弟，本应给他更多的关心和照顾。
无奈那时上有老、下有小，自己亦有工作在身，实在没有时间和精力给予他关照。所能做的，就是抽时间前去探望一下，了解一下他的病情和生活状况。
可是，每次去，看到的情况不仅不能减轻对他的牵挂，反而更加增添忧愁与焦虑。因为他把对父亲的敌视又扩大到家庭里每一个成员。
他对家人拒见，给他带的东西拒收。我常常思量：这是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偏执和多疑的症状表现，还是真的是像人们常说的那种「前世的冤家对头」？不去探望吧，心里放不下；去吧，看一次心里难受得好多天都缓不过来。现在每每想起那些日子，心里仍然还是挺纠结的。
幸运的是，他的工作单位是家国营企业。在他不能工作的日子里，沐浴着国家公有制体制带来的的阳光和温暖。特别是他的晚年，遇到了两位攸关他晚年生活宽度和生命长度的好人。
2012年夏，他的前例腺增生日趋严重，以致小便不通。连续几天，竟然发展成尿毒症。厂里负责退休职工生活的周静同志，发现这情况后，连夜将他送到医院抢救。
手术后，又为他请了护工在医院里陪护。病情稳定后又做了血液透析。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，身体逐渐康复。
如果没有周静同志及时地把他送往医院抢救，他的生命就会终止。在感谢周静同志的同时，也为自己当时没有在他身边，没能亲自把他送医而愧疚。
在周静同志的奔波斡旋下，西安市朝阳老年公寓，接收了我这位大病初愈，精神异常的哥哥。从2012夏秋之交住进公寓，至2022年8月21日去世，整整十年。
在这漫长的十年里，老年公寓的夏彩霞院长给了他亲人般的关怀，原单位的领导春节期间送去热情地问慰，公寓里的工作人员给予了细心地照料，公寓里其他的老人们给予了极大的宽待和包容，使他在那里度过人生中最后的幸福的十年！
在朝阳老年公寓生活期间，作为他的亲人，是放心的。但心里也有一个心愿，在他生活不能自理时，把他接回家中，照料他最后的生活。
以前几十年一个人在外，没得到家的温暖，没有得到亲人的关照，在他生活不能自理、需要人照顾的时候，接他回家，照料他，侍候他，直至大限降临。既是应尽的责任，也是多年来对他应尽未尽手足之情的补偿，更是对九泉之下父母亡灵的告慰。
今年的五月中旬，夏院长电话告知：哥哥情况不好。当把拟去探望的想法告诉之后，夏院长说由于疫情的原因，现在公寓封闭管理，外边的人不能进去。
及至六月中旬，在与夏院长的通话中得知，哥哥已经不能下床。但仍不能去探视。从卧床不起到去世，两个多月的时间内，吃喝拉撒，自己家人也不一定能比公寓里的护工照顾得细致、周到。
8月21日中午，夏院长电告：情况很不好。下午六点左右，又电告：已去世。
因为疫情，出门乘车需查48小时核酸结果。故未能第一时间赶去料理后事。当在殡仪馆里向遗体告别时，看到哥哥的嘴巴是大张开的，顿时悲痛涌心。
哥哥：你的嘴巴大张，是不是有话要说？你的亲人现在来到了你的身边，你想说就说吧！你是怨恨你的亲人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，没能给你提供帮助，没给你端一口水，没喂你一口饭，没给你洗一把，擦一把，确实是对不住你。你要训，要骂，就痛快地训吧，骂吧！
你如果感觉以前对家人拒见，对家人送给你的东西拒收感到懊悔，请你不必，那是病魔缠身，由不得你啊！你的亲人对此没有半点责怪，只有怜悯！
你如果感恩于党和国家把你培养成材，为没能报效祖国而惭悔，那也不必。因为病禍不是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。即便你病魔缠身，党和国家没有把你抛弃，而是在公有制体制的惠泽下，享受了八十六个春秋。
如果你想对一直对你关怀备至的周静主任和夏彩霞院长说声「谢谢」，那么，请你放心吧！我会代表你和全家人对她们致以诚挚的谢意！
哥哥，我猜得对吗？无论我猜得对错与否，请你把嘴巴合起来吧！「鸟之将死，其鸣也哀；人之将死，其言也善。」你虽然张开嘴巴已不能说话，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。因为你本来就是个品德上好的人！
当我抱着哥哥沉甸甸的骨灰盒踏上归程时，沉甸甸的心里一直在祷念着：哥哥，咱们回家吧！养育你长大的老宅里，有你置根的热土；给你童年乐趣的故乡，是你的归宿。家里的亲人们在等待归来的你和他们团聚，天堂的父母也在盼你早归！
2022 年 9 月17日，家人和亲友们伴着哀乐，在声声悲悲泣泣中，将哥哥的骨灰安放入土，并立碑以志。
哥哥，你安息吧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