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肃省永登县四泉村,坐落于黄沙沟壑之中;因村前有四眼清澈的甘泉,故而取名四泉村。
1958年的一天,一辆军用吉普车驶进了这个偏远的小村庄。车上坐的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炮兵第15师师长,原西路军红5军骑兵团团长吕仁礼。
炮兵第15师移驻永登以后,吕仁礼打听到自己20多年前曾流落过的四泉村就在附近不远处,便专程来到四泉,看望当年收留和帮助过自己的张万公、张万明兄弟俩。
患难之交,情重如海。四泉村的乡亲们端上当地最好的菜肴手抓羊肉,来招待吕仁礼。
此后,吕仁礼经常派人帮助四泉村的乡亲们解决困难,还指示炮兵15师政治部电影放映队,多次到村子里为乡亲们放映电影。
那时候,电影在偏远农村可是个稀罕玩意儿。每当逢年过节,四泉村的乡亲们都会杀猪宰羊,前去慰问部队。

吕仁礼头部右侧有一条三寸来长的刀伤,皮肉绽起。因为伤口处的骨头渣子无法清除,几十年来,刀口时常流脓出血。
新中国成立后,吕仁礼前往北京协和医院治疗。只见这道十几年前留下的伤口呈黑红色,肉翻血凝,出血出脓。
苏联医生惊奇地问他:「这么重的伤,你怎么没有死?」
怎么没有死?吕仁礼回答说:「我每每回忆起当年的逃亡经历,就想起那些给我饭吃,为我治伤,保护过我,帮助过我的汉族老奶奶、藏族喇嘛、土族阿爹,想起收留过我的四泉人。。。」

吕仁礼,安徽六安县人,1931年参加红军,西路军时任红五军骑兵团团长。
1937年1月初,马家军数万人马将围住高台城,猛烈进攻。红5军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,与马家军鏖战九个昼夜,最终因弹尽粮绝,被敌人突入城内。
巷战中,吕仁礼率领骑兵团余下的指战员,在东门处和马家军展开厮杀。涌入城内的马家军士兵越来越多,个个手提马刀,几个人围住一个红军战士。
刚满21岁的吕仁礼,挥舞着手中的大刀,奋力砍翻了几个敌人。混战中,他头部右侧被敌人的马刀砍中,一阵剧痛,昏倒被俘。
敌人将他们押送到了张掖。
三天后,马家军赶来10多辆马车,要把被俘的红军送往青海。吕仁礼和重伤员坐在马车上,其余人和轻伤员步行赶路。
冰天雪地,风沙弥漫,不少战友在伤痛、寒冷和饥饿的折磨下,倒在了路旁,暴尸荒野,任狼狗啃食。
吕仁礼头上的伤口有三寸长,骨头渣子翘起,走路的时候脚步稍微一重,就疼得两眼直冒金星。他光着头,赤着脚,从死人堆里捡了一件破皮袄裹在身上。
路过民乐洪水时,红军伤员一夜之间被残忍屠杀20多人。吕仁礼亲眼看见敌人的骑兵,用热水清洗马刀上的血迹。

过了扁都口,就进入了青海地界。
一天下午,走到一个叫四十里铺的村镇时,当地老百姓纷纷拿出大饼来换红军身上的衣服,说你们到了西宁也是要活埋,还不如把衣服换给他们。
太阳快落山了,押送队伍在镇子上宿营。吕仁礼他们被禁闭在院北的三间偏房里,地上连一根草都没有。三四十个人围坐在墙根下,挤靠在一起相互取暖。
院子的东边是五间大房,押送的敌人就住在东房里。西边是院门,马车能出进。南边是牛马圈,房檐下堆着一大堆垫圈用的黄土,站在土堆上,手可以轻松够着房檐的木头。
趁着吃晚饭的时间,吕仁礼偷偷将院子里的情况,仔细观察了一遍。
天黑后,敌人锁上了大门,吕仁礼他们住的房间也上了锁。门外,敌还安排了一个哨位。

晚饭,吕仁礼他们吃的是青稞面片加点小米和酸菜。吃的稀,就老要小便。开始时,敌人还开门锁门,后来小便的人多了,敌哨兵嫌麻烦,干脆连门也不锁了。
吕仁礼悄悄对坐在身边的红5军44团参谋长说:「我们一起逃走,不能等死!」
参谋长的脚负了重伤,他看了看吕仁礼的光脚,伸手把自己的鞋子脱下来,递给吕仁礼:「我脚伤这么重,反正跑不了,你把鞋子穿上!咱们能跑一个是一个!」
吕仁礼拿着鞋子,心中一阵悲戚。
下半夜,门口的哨兵正抱着枪打盹。吕仁礼装着解手,悄悄从牛圈旁的土堆上摸到了房檐,再慢慢爬上了房子。
外面黑麻麻的一片,吕仁礼顾不上墙有多高,下面有什么东西,就直接跳了下去。还好,脚没有受伤,只是头部的伤口被震得剧烈疼痛,缓了好一会儿才站起来。
吕仁礼稍稍缓过一口气后,忍着剧痛一口气朝东跑了三四里地。眼看天就要亮了,他找了个地方躲藏了起来。
寒冷的北风刺骨,伤口剧烈疼痛,吕仁礼连冻带痛,浑身像筛糠一般,但他咬牙坚持着。
好不容易熬到天黑后,吕仁礼从藏身的地方爬出来继续赶路。天快亮的时候,只好再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身,等天黑了再走。

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的吕仁礼,摸黑又走了一夜,肚子饿得咕咕直叫,头部的伤口不断地流血流脓,整个人头晕目眩,虚弱到了极点。吕仁礼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。
太阳已经升得老高,吕仁礼远远看见半山腰上有一位背着背篓的老阿奶,便向她走去。
吕仁礼想向老阿奶乞讨点吃食,善良的老人看他蓬头垢面、脸色蜡黄,便将他带到了自己家中。老阿奶从炕洞里掏出几个烧熟的洋芋,又用青稞面做了一碗面糊糊。
吕仁礼饱饱地吃了一顿,在老人的热炕上踏实地睡了一个好觉。
吕仁礼身上的军装满是血污,很容易暴露身份,于是就央求老阿奶有没有破衣服给他换一件。
老阿奶说:「俺家里穷,无儿无女,男人50多岁了,被抓到大通县当民团已经两年多了,谁知道还能不能回来。俺给他扯了一些黑布,做了一套棉衣,里子全是用旧布拼接起来的,絮的是羊毛。。。」
老阿奶一边说着,一边从箱子里拿出一套崭新的棉衣递给吕仁礼:「这套衣服你拿去穿吧!」
接着,她又嘱咐说:「路上不好走,你走山路,山上是番子和土人。川里千万不要走,碰上马家兵就没命了。」
老阿奶又给吕仁礼拿了一顶旧毡帽,一条羊毛织的旧腰带,还给他一个装满烧洋芋和青稞面窝头的旧褡裢。
在那个战乱年代,老阿奶一个人孤苦生活,日子过得怎样艰难,不难想象到。可善良纯朴的她就像对待亲人那样,帮助了落难的吕仁礼。
吕仁礼感动得热泪盈眶,不知道再说什么好。含泪告别老阿奶后,他化名「羊格」,踏上了东返延安的艰难历程。

这天,吕仁礼来到了一座喇嘛寺。
一位60多岁的藏族喇嘛看到吕仁礼头上的伤口流脓流血,就把他带到自己家里,给他弄来热乎乎的吃食,还他留住了一宿。
次日早上,吕仁礼准备上路时,老喇嘛说:「小伙子,看你头上的伤这么重,怎么走呀?你就在这住几天,给我帮帮忙,我把你的伤治一治。」
就这样,吕仁礼在老喇嘛家里住了下来。每天都能吃上热乎乎的饭菜,老喇嘛还用草药给他敷洗伤口。
老喇嘛有个弟弟,两口子四十多岁了,没有儿子,只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儿。
一天,老喇嘛让吕仁礼到弟弟家里去帮帮忙。吕仁礼心里感激他的相救之恩,没有多想,就去了他弟弟家。
没想到,老喇嘛的弟弟看到吕仁礼勤快机灵,便想要吕仁礼做他家的上门女婿。归队心切地吕仁礼只得委婉地拒绝说:「家里的父母年迈,没有劳力,得回家。」
一个月后,伤势有些恢复的吕仁礼着急归队,老喇嘛把他领到一个很高的山头,指出行走的方向和路线。
吕仁礼紧紧握住老人粗糙的手,流下了感激的泪水。

青海与甘肃交界的大通河,河水咆哮,只能从渡口乘坐小船过河。可是,所有的渡口,都被马家军民团严格把守,外地口音的人根本过不去。
正当吕仁礼焦急不已的时候,走过来一位40多岁的土族阿爹,带着妻子和两个十几岁的女儿,要到甘肃永登一带去赶烟场。
赶烟场,就是在农忙的时候给别人收割大烟,打短工。
吕仁礼央求土族阿爹:「我是秦州人,给红军带路上来的,头上负了枪。父母年龄大了,想回家去。大通河上有哨卡,我一个年轻人不好走,想同你们一块儿渡河!」
土族阿爹爽快地说:「行,今晚你和我们住一起,明天一早咱们渡河。如哨卡盘问的话,你就「嗯嗯啊啊」摆手不要说话,我就说你是我的儿子,是个哑巴!」
第二天早晨,在土族阿爹的帮助下,吕仁礼混过了大通河。豪爽热心的土族阿爹带着吕仁礼,一路来到永登一带。
因为烟叶的收割还没到时候,土族阿爹帮着给吕仁礼找一些零活,挣口饭吃。晚上,吕仁礼就和土族阿爹他们一起住在沙坑里。
有了土族阿爹一家的帮助和照顾,吕仁礼不知少遭了多少罪。

烟场结束后,土族阿爹又带着吕仁礼来到永登四泉村赶麦场。
四泉村总共不到十户人家,大家都是给地主家种地、放牲口。吕仁礼住在佃户张万公家中。
张万公家有四口人,妻子和女儿,还有个弟弟叫张万明,和他们一起生活。
到了8月份,土族阿爹一家离开永登,回了青海老家,吕仁礼则留在了四泉村,帮着打打零工,给地主家放牛羊、管牲口。
吕仁礼向张万公兄弟坦言了自己红军的身份,兄弟俩没有丝毫介意。在张万明家,吕仁礼心情轻松地度过了四个月时间。
转眼已是深秋,四泉来了一批河南难民。这时候,吕仁礼已积攒了一点钱财,也打听清楚了前往延安的路线。
于是,吕仁礼灵机一动,对难民的头头说自己愿意跟他们走。这些人本来打算往西,吕仁礼就告诉他们,西面刚打完仗,马家军杀外地人不眨眼。
难民们听了吕仁礼的话,决定往回走。吕仁礼谢别张氏兄弟,混在难民中间一路向东而行,来到了镇原县附近。
镇原县有八路军的部队,吕仁礼打听清楚后,当天下午就赶到了三岔八路军办事处。历经磨难的吕仁礼,终于回到了组织的怀抱。
1938年春,吕仁礼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,来到了革命圣地延安。

抗日战争时期,吕仁礼历任山西决死4纵35团副团长、团长等职。
解放战争时期,他先后担任过晋绥军区第5军分区3团团长、西野3纵5旅15团团长、一野3军9师副师长等职务。
新中国成立后,吕仁礼调任炮15师师长。1954年,炮15师移驻永登。
1955年授衔时,吕仁礼被授予大校军衔,1961年晋升少将。